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新之】毅鸣天汇
2025中国电影市场的大半条命,都是动画片给的。
《哪吒2》《浪浪山小妖怪》《罗小黑战记2》《鬼灭之刃》……在电影市场普遍萧条,多部明星云集的电影最终票房远远不如预期的背景下,2025中国电影市场唯一让人感到安心、票房成绩超出预期的似乎只剩动画片了。
而时隔9年再次回归的迪士尼动画大IP《疯狂动物城》的续作一上映,就创下了首日票房破两亿,上映一周破20亿,仅次于两部《哪吒》位列中国影史动画票房第三。上映首周的周六甚至创下了一天票房7亿、占比全球票房94.8%的惊人数据。相比于赚到的票房,今天的电影院更需要的是票房背后的信心——只要证明观众依然没有离开电影本身,就是胜利。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次拯救电影市场的不是20多年前的“明星全家桶”,而是人们用幻想和技术创造的神话故事和可爱小动物。

截止12月6日《疯狂动物城2》的全球票房排行榜,中国内地票房位居全球第一,且大幅领先美国本土
有意思的是,作为一部公认的讲述“美国故事”的成人童话,《疯狂动物城2》在大洋彼岸的中国,无论是票房还是口碑,都超过了美国本土。即使理性的影评人在看完《疯狂动物城2》后普遍表示续作相对于前作来说逊色平庸了不少,但依然挡不住中国观众买票和讨论的热情,且大多数中国观众看完之后的反应是更为正面的“轻松快乐”“物有所值”。
毫无疑问,《疯狂动物城1》是一部满分100分还要再加10分的“神作”。除了轻松搞笑、各种“梗”浑然天成的情节,可爱萌动毛茸茸又充满巧思的角色设计——除了“小镇活力女+都市痞帅男”的狐兔男女主组合,还有“舞虎”“闪电”“大先生”等等让人过目不忘的配角。

动作奇慢无比的飙车高手“闪电”是动物城IP最让人难忘的配角
更重要的是,它创造出了“动物乌托邦”这样一个充满了瑰丽想象和现实隐喻的空间,一个“无限可能”的IP被狠狠立住了——在这个表面崇尚多元平等,用制度化和先进的物质基础支撑起政治正确的乌托邦社会,进步的表象之下暗藏着“有原罪”的食肉动物和“被刻板印象轻视”的食草小动物之间的尖锐对立,不同的动物实际上被默认隔离在各自的社区,而政客从中浑水摸鱼,利用种族矛盾制造对立、攫取权力。
即使是远离美国国内政治环境的中国观众,虽然对于“为什么大象不愿意把冰棍卖给狐狸”“为什么豹子不能夸小兔子可爱”也许不太敏感,但也能一眼看出“动物城即美国”的明晃晃的比喻。

于是,这部《疯狂动物城》就达到了动画电影的最高境界——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小朋友能看到可爱的动物,看到亲情、友谊、努力进取和正邪交战,而成年人可以看到主创对于社会问题的讽喻、反思和责任感。而童话的形式、动物的可爱又像一个毛茸茸的软壳,包裹了内核尖锐的矛盾,在这样缓冲下创作者的笔触反而更加直接与大胆。于是,9年之前的我们看到彼时美国文化精英的这种“自觉性”与“反思”时,反而是震撼和敬佩的。
然而9年之后毅鸣天汇,情况却大为不同了。在《疯狂动物城2》里,所有第一部的优点都变“弱”了:
首先是政治讽刺的部分被极大地削弱了。
主创一招乾坤大挪移,把城内不同种族之间的矛盾转变为了动物城居民与城外的、不被动物城接纳的爬行动物的矛盾。虽然从片中环境的暗示中不难看出,这个被动物城“深层国家”篡改历史、制造矛盾而驱逐压迫的“他者”隐喻了与美国国际政治息息相关的墨西哥(拉美),和中东地区的阿拉伯国家(有趣的是,动画里生活在沙漠里的蛇,和动物城的幕后金主猞猁,共用着一部经典,但是里面的“造物主”被篡改了)。但对于美国国内观众来说,这个“他者”的疏离感可以有效缓解自己的代入感和刺痛感,从而躲进道德的舒适区专心观看片中的“正邪较量”。
接着,在“正邪较量”中,《疯狂动物城2》的反派也被严重削弱了。
第一部中的反派大BOSS“坏绵羊”是一个很有味道的邪恶人物。利欲熏心、老谋深算、甚至力大无穷的她,平日里伪装成一个怯懦、善良、被边缘化的“小女人”模样,扮猪吃虎借刀杀人,利用种族对立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如果不是主角光环,她在大结局里已经成功了。

充满了反差感和现实讽刺的前副市长“坏绵羊”
但到了第二部里的动物城幕后金主“猞猁家族”却沦为了好莱坞电影中非常模板化的反派,美国观众早已看麻了的老钱deep state——他们强、他们坏、他们操纵政治、他们不可动摇,最终被主角暂时击垮,但又在下一个商业大片中卷土重来,制造危机……甚至连复刻第一部羊副市长的那个扮猪吃虎的隐藏反派角色,都显得扁平而刻意。一句“可是我并不想和他们不一样”让人无奈耸耸肩,仅此而已。

“猞猁家族”坏得很刻板
虽然主创特意强调了电影中的角色不会“映射具体的政治人物”,但还是有很多观众会把本片中那个金毛、爱作秀、夸夸其谈、被资本家族控制的“马飞扬”市长比作是现实里动物城的大统领、另一个“金毛”特朗普。但实际上动画里那个唯唯诺诺、本质不坏、最后在主角感召下小宇宙爆发“做一个真正的英雄”的老套好莱坞人设,完全攀扯不上川总搅动世界的“赫赫名声”。
最后,甚至主角——兔朱迪和狐尼克——也被大大削弱了。
小兔子不再是第一部里那个可爱又勇敢、坚强又机智的“小镇青年”,变成了一个有点自以为是、聒噪固执的“美式女卷王”;小狐狸失去了第一部那种温柔、从容、云淡风轻的痞帅属性,变得脆弱、唯唯诺诺,自我怀疑的“大女主挂件”。除了第一部的高人气角色闪电、大先生,第二部新出场的原创角色没有一个能收获高人气,甚至很难给观众留下印象。

综上,整部电影不能说“难看”,但一点也不“惊艳”,我感受不到观看第一部时体会到的那种喷薄而出的表达欲和思维火花,而看到的是一群为了公司KPI而“做项目”的员工,用迪士尼百年老店的丰富续集经验攒出来的一个公式化续集——用IP赚到钱,满足粉丝的期待,就可以了。
至于说弥漫在第一部里的美国左派(我们网络上通常所说的“白左”)对于尖锐现状的忧国忧民和自我剖析式的反思,对不起,此情此景,9年之后的美国再去剖析和反思这些问题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失去了勇气,内心一套扁鹊三连之后捡起莫得感情的打工人“糊弄学”也许才是正道。

无论如何,这样的“糊弄学”虽然满足不了美国本土对这个IP的深度颇有期待的影评家,但对于中国观众来说,是成功的。他们掏出的真金白银为迪士尼这条最近总是磕磕碰碰的大船回了血,再次让美国电影节拥抱了曾经深耕中国市场的美梦和热情。正如潜伏中谢若琳所言:“我这里有两根金条,你告诉我哪根是高尚的,哪根是龌龊的?”美国内部各种反乌托邦的糟心事,“天真而清澈”的东方大国年轻人大概率是无法领会的,质量退化之后,“无法共情”反而挽救了这部电影:
内政这块,美国国内的“左右之争”“路线之争”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不仅十分陌生,而且难以理喻——毕竟在中国社会,既没有第一部里种族之间的地位悬殊和“原罪”,也没有第二部里针对“外来者”的虚假仇恨和“隔离墙”。
这让我想到了前段时间内地市场引进的美国政治电影《一战再战》,对于美国人来说,这部电影近乎于“政治动员”,而中国观众只会吐槽“片中小李子和他的非洲裔老婆不般配”,然后看着片中的黑豹党后裔高喊革命口号抢银行、炸电网、捞难民、光速叛变,然后满头雾水:“不是,你管这叫革命?!”

电影《一战再战》中的美国激进“革命者”形象
国际这块,中国人能看懂以猞猁家族为代表的“肉食者”如何驱逐和压迫“一条蛇”家族为代表的第三世界爬行动物。但中国观众显然会觉得这样的压迫和矛盾被电影刻画得不疼不痒,难以体会——蛇族被恶意剥夺了所有荣誉、成就、赶出家园、流离失所,最后的反击仅仅是找回专利证书回到猞猁的地盘去打官司“申冤”?这样的反抗也太“美国特色”了吧,都这么反抗,也难怪猞猁家族几百年来为所欲为。

《疯狂动物城2》中被污蔑和驱逐的蛇足一心夺回专利证书,让爬行动物重新得到动物城的接纳
更重要的是,在动画的明面主旨上,除了亲情和友情这样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主旋律。近年来中国动画与美国动画的画风也明显不一样:正如狐尼克和兔朱迪在《疯狂动物城2》最后重归于好点题的那句话,“我们不一样,但我爱着你”——用爱超越族群、跨越隔阂、消除偏见与歧视,是近年来美国动画的主旋律。
《疯狂动物城》里的兔子与狐狸的爱,正如另一部我很喜欢的动画《疯狂原始人》中尼安德特少女与智人小伙的爱一样,成为了映照当今美国社会集体渴望的梦境。而受到市场热捧的中国动画,无论是《哪吒》还是《浪浪山小妖怪》都集中在了“小人物逆天改命、自我实现”的爽点上。西方的“种族”之于东方的“阶层”,是各种观众执着的母题。

《疯狂原始人》剧照
于是乎,《疯狂动物城2》在中国,从一个严肃的政治寓言演化成了一款老少皆宜、有流量、有话题、有CP的当红“时尚单品”,观众享受的是消费主义纯粹的乐趣。“环球同此凉热”的理想也许在当下风云诡谲的世界终究是一场梦。不同的动物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兔子和狐狸可以彼此相爱,但无法彼此融合,老鼠和狮子再“平等”也只能被隔离在不同的社区才能生活——从动物城的初始设定来看,也许这场梦从一开始就是分道扬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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